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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物理上生活在同一个空间里,在社会学意义上生活在相互交往的网络中,但并不意味着我们生活在同一个文化意义体系中。中国要获得西方世界的承认,无疑需要按西方社会的价值准则来解释中国自己的文化。2008年奥运会开幕式试图以“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表达一种普遍主义的诉求,表达中国人的理想诉求。这句话在《论语》中的原初含义是建构出一个基于道德信仰的君子世界,区别于基于利益计算的小人世界。君子世界才“以和为贵”,而小人世界是一个霍布斯式的世界。由此,的“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正是接着孔子的这句话,将孔子所建构的君子世界的天下大同,变成了一个赤旗飘扬的世界,不仅实现“中国人民大团结”,而且要实现“世界人民大团结”。
从后冷战西方确立的“历史终结”这种普遍主义价值尺度来看,社会主义是失败的道路,而儒家文化不过是“地方性知识”。在这样的历史脉络中,重申“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以和为贵”的2008奥运会开幕式想要表达的,既不是通过道德礼教提升所有人的精神境界建构一个君子世界,也不是通过斗争和革命建构一个人人自由平等的理想境界,而是希望以中国的“文明”形象获得西方世界的普遍认可。由此,如果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以和为贵”具有普遍意义,最多不过试图表达“世界是平的”,中国已经成为一个文明的商业伙伴,能够按照国际商业贸易的规则和平地参与全球商业贸易。从这个角度看,中国能够在2008年举办奥运会,源于西方对中国加入WTO之后表现良好的肯定。换句话说,中国渴望获得的认可,与西方对中国的认可之间存在着巨大鸿沟:中国渴望获得的是在价值观念意义上的“文明”身份认可,但西方最多只会认可中国在商业活动上的成功。而在十年之后,当美国对中国发起贸易战时,连中国的商业行为也不认可了,公开指责中国是“小偷”。当中国人试图以“文明”身份获得西方世界的价值认同时,得到的回应却是“新冷战”乃至“文明冲突”。
当中国准备与西方世界全面接轨时,西方的历史轨道却开始分叉。由此,现代中国也出现了两种普遍主义叙事的分叉,形成两种自由、人权、民主的启蒙观(自由的右翼和左翼、第一代人权和第二代人权、旧民主主义与新民主主义)、两个主义和两条道路(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两个政党(与)和两种前途(中华民国与中华人民共和国)之间的竞争。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意味着社会主义的普遍主义叙事在这场竞争中取得了阶段性胜利。然而,改革开放后,特别是后冷战以来,资本主义的历史叙事以“历史终结”的姿态赢得全球范围的胜利,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陷入低谷,新中国所奠定的社会主义制度因此遭遇普遍主义的叙述难题。在“告别革命”的巨大压力下,中国面临着如何调和两种普遍主义叙事内在矛盾的难题。
面对这两种普遍主义叙事带来的话语矛盾,中国采用从“理论”转向“实践”的策略,不断重申“实践”检验“理论”的正当性,通过中国的革命和现代化实践弥合来自西方的两种普遍主义之间的矛盾,并试图将二者内化为中国自身的有机组成部分。早在延安时期,中国就采取这种立场对待普遍主义叙事引发的教条主义,率先提出“实事求是”和“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主张,将马克思主义原理的普遍性与中国自身历史实践的特殊性结合起来,凸显出中国革命在这场全球普遍主义争论中的主体性。在中苏论战和中美建交的过程中,中国正是借助“实事求是”的立场,迅速从迈向的继续革命论转向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并基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将私有财产、商品经济、市场交易、人权法治等资本主义普遍叙事中的理论要素纳入其社会主义的传统,从而探寻一种新的普遍主义叙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与此同时,以“不争论”的实用主义策略回避两种普遍主义叙事之间的争论引发的教条主义的意识形态政治。在这个意义上,从中苏论战、中美建交到改革开放,中国乃是推动全球结束冷战的重要力量。
正因为中国成为推动冷战结束的重要力量,冷战结束后中国所面临的问题,不是俄罗斯和东欧国家面临的意识形态的革命性“断裂”,而是如何在理论上重新概括在政治经济实践和理论思考中已交织在一起的两种普遍主义。由此,“转型”这个概念在中国就不是一种“断裂”,而是一个一个不断生成的过程。中国不断通过艰苦的理论创新,试图摆脱五四运动以来被动接受的西方两种普遍主义叙事带来的内在分裂,试图以中国的历史和实践弥合两种普遍主义之间的争论,从而确立在理论上解释自身与世界的主体性。在这种背景下,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强劲崛起的“新”(自由)理论,为这种以中国为主体的普遍主义探索提供了重要的理论资源。“新”摆脱传统的理论资源和话语模式,采用各种新的理论资源捍卫其主张。其中一个最重要的理论策略,就是借助西方后现代理论解构后冷战以来基于“历史终结论”形成的各种普遍主义叙事,解构自由、人权、法治、民主这些“宏大话语”的普遍性和正当性,并在此基础上推动中国社会科学研究的本土化运动,提出“中国社会科学自主性”问题。
左翼和右翼围绕两种普遍主义叙事展开论战,双方不仅在西方理论中寻找思想资源,也从中国古典思想中寻找理论依据。左翼在儒家传统中找到了中国革命的思想源流,以及中国社会主义制度的政道基础;右翼则继续五四运动以来将儒家传统与西方自由民主嫁接的努力,港台新儒家一时风靡学界,儒家思想成为自由、民主甚至普通法的理论根源。共同寻求传统资源的努力,推动了文化保守主义的兴起。2000年之后,中国学术界批判新自由主义及其背后的西方普遍主义的理论资源,不再是福柯所代表的后现代主义,而是施特劳斯所代表的文化保守主义。学术界的文化保守主义与《百家讲坛》这样的大众传媒现象,共同推动了“国学热”以及民间如火如荼的读经运动,以至2004年被公共媒体称为“文化保守主义元年”。2005年,大批学者自发组织起来,推动以文化保守主义为底色的大学通识教育,从此阅读经典、博古通今、确立经典的崇高地位,成为大学通识教育的基本理念。在此基础上,2007年甘阳提出的“通三统”理论迅速获得了普遍认同,用中国古典文明传统弥合五四运动以来形成的两种普遍主义叙事之间的冲突,成为一种新的理论取向。
在传统复兴的大背景下,中国崛起被解读为古老文明传统的复兴。这实际上也是2008年前后整个中国力图向世界传达的声音。由此,我们就能理解2008年奥运会开幕式表演中诉诸历史文化的特殊主义叙事,与渴望获得普遍主义认可之间的内在关联。事实上,早在2005年左右,学术界就开始讨论“中国模式”,但主要集中在经济发展领域,争辩中国是否发展出了一种不同于“华盛顿共识”的“北京共识”。2008年之后,学术界关于“中国模式”的讨论转向政治体制和思想文化的上层建筑领域,前者集中在围绕政家展开的宪制论,后者集中在将中国传统文化与马克思主义相结合的“中国化马克思主义”。这些努力意味着,中国要从自己的文化传统和现代化经验出发,探索一条不同于西方的现代化道路。这条道路,既不是苏联模式的社会主义道路,也不是美国模式的资本主义道路,而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这条道路在十九大报告中被概括为“现代化的‘中国方案’”。
无论“中国模式”还是“中国道路”,都是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这个概念的学术化表达。这个概念本身就是一种普遍主义与特殊主义的奇妙组合。后冷战以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这一概念包含着一种推动普遍主义的诉求:中国的实践包含着新的社会主义构想,包含着探索社会主义新版本的努力。曾经是“社会主义救中国”,今天则是“中国救社会主义”。这种围绕社会主义话语展开的新的普遍主义的线世纪的马克思主义——习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可见,从2008年到2017年中美“关键的十年”,不仅是两国发展战略定位分歧逐渐显现的十年,也是中国追寻普遍主义的态度发生重要转变的十年:从过去诉诸特殊主义寻求普遍主义认同,转向直接伸张自我主体性的普遍主义;从过去渴望获得承认的自卑,到从容陈述自我主张的自信。这一切变化最直观地体现在2022年北京冬季奥运会的开幕式中。
2022年北京冬奥会开幕式给人完全不同于2008年的体验。当年的盛大欢腾变成了简约明快,原始人力的运用变成了高科技的展示,开幕式的主角也从豪华明星变成了普通人。2008年那种刻意的形式化,变成了2022年对天然本性的追求。“天然”或“自然”实际上构成了北京冬奥会开幕式的哲学理念。这种理念尤其体现在奥运倒计时和奥运点火这两个最关键的环节。在张艺谋看来,这两个环节体现了中国古老的哲学和美学观念:“一叶知秋,一滴水看太阳,从来就是以点代面,中国人讲的是意境,讲的是从一个最小、最细节的角度来看整个世界,我觉得是很美的。一个小小的手持火炬,一个小小的火苗,但是你想到的是伟大的奥林匹克精神,是全人类的一个熊熊燃烧的激情和浪漫。”中国文化从外在象征符号的堆砌,变成了渗透在整个开幕式中的哲学理念和美学意境。这两个奥运会开幕式之间的转化,代表着中国文明复兴已经从外在形象的符号包装转向内在精神世界的滋养。这一次,我们也希望被世界认可,但我们不是心怀渴望,而是怀着平常心,对认可的朋友心怀感激,对不认可的人也面带微笑。因为我们知道,中国能不能获得其他世界的认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中国就在那里,中国文明传统就在那里,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就在那里,中国人民走出的现代化道路就在那里。我们就以自己的天然本色展现自身的形象、自己的理想、自己的热爱与自己的浪漫。这无疑是一种重新被释放出来的自由精神。“如果世界没有了光,你就是那唯一的光。”——如果西方“历史终结”的普遍性没落了,你就是那唯一的普遍性。如果说2008年奥运会开幕式是向世界大声呼喊“我是谁”,那么到了2022年冬奥会开幕式则从容地告诉整个世界“我们想要什么”。
那么,我们想要的是什么?那就是现代科技与人文精神的完美结合,那就是每个独立的国家能够合作构成一个人类大家庭,成为休戚与共的命运共同体。我们想要的不仅反映了中国的愿望,更反映了时代的精神。现代科技是西方科学革命的产物。如果说科学革命在西方文明中曾经带来“铁牢笼”式的异化,那么在中国则与传统的人文精神和艺术审美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借助智能科技重新展现中国古典的审美理念,不仅激活了中国人对古典艺术的重新想象,而且能够获得普遍的认同。就像河南卫视的《龙门金刚》和2022年春晚的《只此青绿》获得国人的赞美,就像李子柒的视频在国外走红、中国网络小说被国外读者自发翻译以及《三体》打破西方在科幻小说领域的垄断地位一样,中国“文艺复兴”的星星之火正在点燃整个世界。在这个意义上,冬奥会开幕式将科技与人文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必将成为中国“文艺复兴”运动的重要一环,并推动中国文明在人工智能时代绽放出新的活力。
信息智能时代的到来,意味着全球化从技术、商品、文化观念的全球流动,转向情感体验、价值认同的“深度全球化”,“地球村”概念必然推动我们思考“全球治理”。如果说几百年来西方文明将全球治理形成为世界帝国体系,那么对中国普遍主义的诉求,必然会指向全球治理这个主题。不同于2008年奥运会“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的主题,这次冬奥会开幕式给出了新的回答:不同国家、民族、文明就像一个个独立的雪花,最终在相互合作和嵌套中构成一个巨大的雪花——“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体现了中国古典文明中的天下主义精神,即多元文明共存的“协和万邦”“天下一家”的理念。这也意味着中国展开的普遍主义叙事,必须超越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这两种诞生于西方文明传统的普遍主义叙事,在更深层次上展开中国文明与西方文明之间的普遍主义对话,从而为多元文明共存的“天下一家”奠定新的哲学基础。在这种背景下,我们才能理解“中国哲学登场”之后的努力:超越五四以来基于西学传统建构的各种普遍主义论述,从西方二元对立的形而上学哲学转向二元互动的哲学,从而将世界真理的基点从绝对上帝或存在(being)转向生成变化、生生不息的道体,这无疑将成为中国哲学界为“地球村”探索普遍主义哲学基础的新开端。
这种新的普遍主义哲学思想,已体现在北京冬奥会开幕式上的点火仪式中。过往奥运会点火仪式实际上都在假定,天堂元初的火种与每一届奥运会具体燃烧的圣火之间存在二元对立。历届奥运会开幕式都会绞尽脑汁思考如何以独特的仪式来打破这种二元对立,让元初不变的火种点燃奥运圣火,就像上帝的光突然照亮黑暗洞穴中的人类,以此彰显普罗米修斯盗火拯救人类的意义。然而,北京冬奥会别出心裁的点火仪式在不经意间解构了这种二元对立,等于宣告根本就没有元初火种与奥运圣火之间的二元对立。“大道至简”,元初火种与经历人间传递之后的奥运圣火乃至万家灯火,并没有本质区别,就像北京冬奥会主题歌所唱的那样:“雪花,雪花,开在阳光下,在故乡,在远方,都一样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