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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巴黎奥运会被广泛誉为“首届AI奥运会”。这届奥运会集中展示了人工智能(AI)在全球范围内的创新成果,人工智能技术被广泛应用于赛事转播、安保、广告、运动员表现、裁判等180多个场景。人工智能包含计算机科学中所有可以模拟、延伸、拓展人类智能的技术[1],它的引入从各个方面重塑了传统的奥运传播体系。宏观上,人工智能技术革新了传统的赛事传播方式。巴黎奥运会上,云上转播正式超过卫星转播,成为奥运赛事的主要传播方式。这也是首次在奥运会中大规模应用云计算和人工智能技术,产出直播内容超过11000小时,相较于前几届奥运会显著增加。微观上,人工智能技术也极大丰富了观看体验,通过技术升级,让赛场以外的世界各地观众在观赛过程中更加身临其境。人工智能不仅能即时获取与分析海量数据,丰富赛事实时转播的背景信息,也能以个性化推荐、沉浸式体验等方式,加强观众对奥运会的参与感和临场感,从整体上使赛事观看、观众互动和信息传播过程都更加智能化、个性化。
回顾现代体育发展史,不难发现体育媒介化的影响,许多新闻传播创新和新媒体技术的早期大型应用都与奥运会有关。1936年柏林奥运会首次进行闭路电视(CCTV)转播,1960年罗马奥运会首次进行国际电视直播,2004年雅典奥运会首次在互联网上直播,2008年北京奥运会首次实现高清直播,2012年伦敦奥运会首次完全采用超高清画面。不论是彩色电视、录像机、回放技术、卫星电视、超慢动作技术、高清电视、超高清电视、增强现实(AR)、虚拟现实(VR)还是云端转播系统,都在问世之初便应用于奥运会等重大体育赛事的传播。[2]逾百年的文化积淀、遍布全球的观众和无可匹敌的全球影响力,决定了奥林匹克运动会对现代体育发展和体育传播有着不容忽视的影响。瑞士学者马丁·穆勒提出,当代重大事件可主要基于媒体触达率这一指标,被区分为巨型事件、重大事件和主要事件,分属不同层级。世界杯足球赛、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世界博览会等均属于重大事件层级,而只有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处在巨型事件层级。[3]据此,夏季奥运会在国际传播上的影响力可见一斑。《奥林匹克》第48条提出明确要求,强调国际奥委会须“采取一切措施,确保通过各种通讯和信息手段,为全世界尽可能广泛的受众对奥运会进行最全面的报道”。正因如此,在评估奥运会的媒介化时,转播新技术的运用常被作为重要的衡量指标。
巴黎奥运会借助人工智能等数智传播技术,成为“首届AI奥运会”,是观众需求不断提高与数智技术发展成熟共同促成的结果。数智技术广义上指的是大数据、人工智能以及其他新兴的数据驱动和智能计算技术的综合应用与进步发展。[4]随着技术的迅猛发展与变革,传统的奥运传播方式已不能满足受众需求。全球观众对奥运转播内容和观看体验的期望越来越高,国际奥委会和主办城市巴黎需要新的传播形式以吸引观众的注意力,维系奥运会的国际影响力。尤其是在申办城市日趋减少、奥运会吸引力下降的背景下,国际奥委会亟需通过成功的传播效果证明,奥运会仍是全球关注度最高、宣传效果最佳的体育赛事。从客观角度来看,近几年,5G、高清技术、超高清技术、AR、VR都在不断进步,数智传播技术的发展进入井喷期,应用已经相对成熟。然而,疫情影响了它们在2020年东京奥运会的应用;尽管2022年北京冬奥会引入了多项新技术,但由于冬季奥运会的关注度始终低于夏季奥运会,传播效果也未达到理想水平。相较之下,2024年巴黎奥运会,不论是从技术的使用范围还是观众的关注度上来说,都达到了较高水平。
21世纪以来,传播新技术在奥运会中的应用,主要体现在传播平台的多样化与传播技术本身的进步。传播平台从一开始的传统媒体,尤其是电视卫星转播垄断,发展为各传统媒体纷纷自行开发门户网站,将其作为传播奥运赛事的辅助窗口。再到将传统媒体与社交媒体平台嫁接,拓展传播主体,除媒体以外,运动员等奥运会亲历者也可以分享相关内容,使赛事的高光时刻和运动员的日常生活得以迅速传播,又让观众可以通过评论进行互动和讨论。里约奥运会和东京奥运会期间,传播方式从传统媒体向数字媒体和流媒体转型。里约奥运会通过数字技术提升信息传播效率,东京奥运会则在此基础上,借助流媒体和短视频平台,进一步拓宽传播渠道,满足了观众对个性化和即时内容的需求。
在已有传播技术基础上,巴黎奥运会开启了对人工智能的全面应用,实现技术与传播内容的深度融合,反映了媒体生态的快速演变。从传播格局来看,奥运会传播由奥林匹克转播公司(OBS)、世界各国媒体、社交媒体平台等多方共同参与。OBS于2001年由国际奥委会成立,与组委会、国际奥委会和持权转播商密切合作,负责奥运会和残奥会的电视直播、广播和数字转播。数智传播技术在巴黎奥运会中的应用,首先体现在以OBS为代表的官方机构利用相关技术丰富传播内容,提高内容生产和分发的效率。在此基础上,世界各国新闻媒体利用数智手段进行新闻报道,依托人工智能、大数据和云计算,实现信息的实时更新与个性化推荐,让观众更便捷地获取赛事信息。此外,社交媒体、流媒体和短视频平台等多种传播渠道也以数智化、算法化手段来传播奥运,增强观众的互动性和参与感。下面将从以上几种传播路径,分析巴黎奥运会中人工智能等数智技术的应用。
OBS在奥运传播中全面应用人工智能技术,涉及内容生成、观赛体验、解说、网络安全等多个方面。人工智能在视频制作上可节省大量人力,通过分析比赛数据和视频流,识别出进球、破纪录等关键时刻,并自动剪辑,在极短的时间内制作出高品质片段集锦。在观赛体验上,人工智能可调整识别重点,根据全球不同观众群体的受众差异,定制化地满足不同地区和平台的需求,改善之前各国媒体共享完全相同转播画面的情况。OBS还利用人工智能进行实时数据分析,为解说员和转播团队提供更精准深入的比赛解读。人工智能的数据分析不仅能够即时处理大量数据,还能生成可视化的图表或统计信息,在直播中更生动地向观众传达比赛动态。巴黎奥运会作为重大国际事件,极易受到网络攻击的威胁,人工智能在检测网络安全危险方面同样有所作为,具备实时监控潜在威胁的能力,从而保护转播内容免受攻击和版权侵害,确保赛事内容的安全传输和分发。
国际奥委会在巴黎奥运数智传播上起到统筹作用,具体实施则依赖奥林匹克全球合作伙伴的支持。巴黎奥运会的14个全球合作伙伴中,至少5家与人工智能相关,分别是阿里巴巴、英特尔、欧米茄、三星和源讯(Atos)。北京冬奥会期间,阿里巴巴已将人工智能应用于体育赛事,在巴黎奥运会中,它进一步通过人工智能技术优化了赛事直播、媒体管理和辅助解说。巴黎奥运会赛事转播中,阿里巴巴使用了奥运史上最为复杂的多摄像机转播系统,利用云端AI重建高质量图像,为21个体育项目创建三维模型和额外视角。阿里巴巴还利用360度直播技术和AI算法,让观众可以自由选择观赛角度。此外,“子弹时间”(Bullet time)能够慢动作定格画面,让体育赛事转播有了“电影感”,观众可从多个角度,通过强化慢镜头、时间静止等效果观看比赛。为了更好地管理巴黎奥运会转播媒体资产,阿里云与国际奥组委共同打造了基于AI的云计算平台。该平台具备视觉搜索、多媒体自动分类和视频亮点制作功能,极大地提高了媒体内容管理效率,使巴黎奥运会成为史上云转播规模最大的一届赛事。在解说方面,“阿里通义千问”作为首个奥运AI大模型应用的技术提供方,通过高水平的语音识别和自然语言处理,以及比赛中的细节捕捉,丰富了各国官方解说员对赛事的描述。
除了参与国际公用信号制作,中央广播电视总台也利用人工智能技术优化奥运会相关报道的呈现效果。为了提高节目制作效率,在媒体生产平台CMG媒体云中加入了许多基于人工智能的功能,使其具备转写、唱词、翻译、配音等语言处理能力,智能画面处理能力和与体育赛事转播直接相关的智能战术分析能力。另外,还研发了奥运主题的智能化产品“AI赛事战报”,以及利用AI建模和云渲染技术打造虚拟演播区的访谈节目《巴黎会客厅》,加强奥运节目的科技感和临场感。在赛事观赏方面,中央广播电视总台新媒体客户端“央视频”也通过人工智能打造更加智能化、个性化的观赛平台。其推出的奥运版本通过使用人工智能技术,将视听、互动、服务融为一体,例如可以在以语音或文字方式与用户互动的基础上,实时提供和比赛日程以及奖牌榜有关的信息,帮助用户选择感兴趣的赛事直接观看或预约。
除中央广播电视总台以外,其他一些获得转播权的国内媒体也在人工智能使用上有所创新。例如咪咕借助其母公司中国移动向“AI+”延伸拓展的契机,让旗下产品增加了多个人工智能驱动的创新观赛功能,例如AI解说、AI播报、AI交互问答、AI定位或运动员追踪、AI沉浸式图像、个性化内容生成等。AI解说利用咪咕自研的大模型和实时赛事数据分析,自动生成内容解说。而咪咕视频推出的“AI看奥运”功能,通过人工智能技术和大数据计算,让用户可以在视频中一键定位中国运动员出场或夺牌的精彩时刻,或在赛事直播中追踪某位运动员。AI视频增强技术结合AVS3编码和HDR Vivid提升直播画面的真实感,甚至能够捕捉运动员的细微表情。此外,还能利用AI检测技术捕捉用户感兴趣的赛事精彩片段,生成个性化内容。
首先,NBC利用先进的AI语音技术优化赛事播报体验。NBC团队用因多次报道奥运会和美国橄榄球联赛而闻名的传奇解说员艾尔·迈克尔斯(Al Michaels)的声音生成AI语音引擎,借助智能算法,快速生成流畅自然的内容播报。用户在使用这项功能时,可以自主选择偏好,获取由艾尔·迈克尔斯讲述的10分钟当日奥运赛事概览。该概览从精彩片段、热门话题和运动员故事中精选,奥运期间可生成超过700万个不同版本。NBC表示旨在通过每次概览的独特性提升用户的参与度与沉浸感。其次,谷歌的AI搜索功能帮助NBC观众获得更多信息,例如“比赛详解”(Explain the Games)可以解答关于泳道分配和体操技术得分等问题。该功能还可以与社交媒体平台联动,吸引更多奥运爱好者。此外,人工智能还加强了与观众的互动。NBC制作团队和主持人利用谷歌搜索的AI全景视图展示运动员探索巴黎的场景。借助Google智能镜头、圈选搜索(Circle to Search)、谷歌地图(Google Maps)中的沉浸式视图和“双子座”语言模型,用户可以跟随运动员探索奥运会主办城市巴黎的各处地标建筑。NBC通过人工智能技术加强与观众互动,还体现在NBC特邀评论员莱斯利·琼斯(Leslie Jones)在巴黎使用谷歌的人工智能助手“双子座”学习各项新运动,并在节目中与观众分享心得。
相对而言,欧洲媒体在人工智能技术的应用上比较保守。最初,人工智能在新闻传播行业中仅仅用来替代新闻生产中重复性高的简单工作,但随着数智传播的发展,人工智能技术还推动了新闻实践的创新,并提升了媒体的影响力和公信力。[6]然而,法国媒体把人工智能技术仍主要应用于新闻生产,而非在新闻呈现和分发方面,因此观众在法国电视台的奥运转播中几乎看不到人工智能技术的应用。法国国家电视台表示没有使用OBS服务,而是自主开发了基于人工智能技术的解决方案,主要用于语音转录、文本处理和视频翻译。人工智能技术能够有效识别不同讲话者,提高采访转录的准确性,支持同声翻译以实现跨语言国际报道,并通过智能搜索快速识别长时间录音中的关键信息。
21世纪初,算法新闻、自动化新闻和新闻机器人参与到新闻生产中,形成了“数据驱动新闻”(DDJ)。当前,人工智能代表着内容共创的最新呈现形式,以ChatGPT为代表的新型聊天机器人以更加深入、多样的形式参与到了新闻传播的全链条中。人工智能参与新闻制作的方式主要有三种:直接采集数据并生成内容,由人工审核;部分参与生产,如仅完成数据分析;或仅协助获取素材,提供辅助支持。[10]其中第一种是典型的媒体与人工智能进行内容共创的方式,生成式人工智能直接参与新闻生产,通过对人类语料库的概率性组合,在人工提问、修改与润色的辅助下完成内容生成。[11]在巴黎奥运会的传播中,人工智能的使用扩展了媒体与机器的共创,实现了媒体、机器与用户共同参与新闻制作。用户通过自主选择或偏好设置获得个性化新闻,成为新闻生产的参与者。因此,巴黎的数智奥运传播让新闻用户直接参与内容生成,新闻产品由媒体、人工智能和用户共同完成,预示未来将进入更高级的“人机协同”状态,实现人机、媒介与技术在形态、机制、文化和逻辑层面的深度融合。[12]
从传播效果看,内容共创不仅增强了用户的自主选择权和参与感,提升了他们分享新闻的意愿,客观上也改善了公众对人工智能技术在新闻传播中应用的态度。新闻界一直弥漫着人工智能终将取代人类的担忧,巴黎奥运会的数智传播再次证明人工智能的使用离不开人工引导、审核与监督。数智奥运传播让公众看到了人工智能技术应用的更多方向,而不仅仅是取代记者工作、产生谬误而不自知、导致新闻无序的始作俑者,这有助于新闻行业和公众接受人工智能技术作为辅助工具,推动人与技术协同的未来内容生产模式。但需要注意的是,世界各国媒体在人工智能使用上并不平衡,这种不平衡不仅在于技术发展的不平衡,还有在对人工智能开放态度上的不一致。另外,巴黎奥运会人工智能技术的应用侧重于个性化、沉浸式内容和深入分析,尽量避免了人工智能直接生成新闻时可能出现的偏见、信息量低和虚假信息等问题。[13]NBC就表示,所有人工智能技术生成的内容都经过体育编辑的严格审查,以保证信息准确,并符合NBC的标准。
人工智能技术推动了传统媒体与数智技术的深度融合。在巴黎奥运会的传播中,传统媒体在技术上使用人工智能,并在形式上与流媒体和短视频平台等新媒体融合。从媒介生态学的角度看,媒介融合是新旧媒体在互联网环境下协同发展的结果,传统媒体与新媒体因此能够实现资源和优势互补。[14]近年来的奥运传播体现了融合的必然性,以及传播重心由传统媒体向新媒体转移的趋势。媒介生态学认为,媒体在媒介生态环境中有其特定的生态位,即它们在发展中的独特条件与行为模式。[15]传统媒体在功能生态位上通常更具权威性,深度强但广度不足。为顺应时代变迁并扩大影响力,传统媒体需要整合信息、拓展传播渠道,并精准发布信息,达到深度与广度并进。巴黎奥运会的数智传播表明,媒体可以利用人工智能拓展其功能生态位的广度,吸引包括年轻人在内的各年龄段观众。在竞争日益激烈和碎片化的环境中,优化叙事、提升参与度对媒体发展至关重要。人工智能及其他数智技术是实现这一目标的有力工具,可以从拓展内容丰富性、提升视听质量、增强个性化与内容生成三个方面,通过传统媒体与数智技术的深度融合为观众提供全新的新闻体验。
与此同时,以法国为代表的欧洲国家对人工智能的应用仍持审慎态度。法国数据保护监管机构国家信息与自由委员会(CNIL)近年来尤其关注生成式人工智能、大语言模型及其衍生应用,致力于预测和应对人工智能带来的社会挑战。2023年5月,CNIL发布了《人工智能行动计划》,应对人工智能快速发展带来的问题。国际奥委会在大力推动数智传播的同时,也考虑到了人工智能应用的潜在风险,并采取相应措施。《奥林匹克人工智能议程》不仅明确了将人工智能用于奥运传播的愿景、具体操作方式,也强调了国际奥委会应当“治理”“监管”AI的应用。巴黎奥组委成立了人工智能工作小组,并建立了涵盖责任、安全、稳健性、公平性和隐私保护等多个方面的人工智能应用评价框架。《奥林匹克人工智能议程》指出,即便目前无法找出所有人工智能应用可能带来的风险,更难以提出解决方案,但仍需建立一个治理和监督框架,以识别和降低风险。国际奥委会在巴黎奥运会的人工智能应用中需发挥三个关键作用,除了先锋作用、催化剂作用,还有监护作用。
巴黎奥运会不仅延续了前几届的技术创新,还在传播上实现了更高层次的数智化。OBS、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和NBC等机构广泛使用人工智能等数智技术,通过高质量的呈现效果、深入的赛事分析以及个性化的新闻选择,为观众带来了更优质的观赛体验。从媒介生态学视角分析巴黎奥运会中人工智能技术的应用,可以发现它对新闻传播内部和外部生态产生了双重影响。在内部生态方面,人工智能技术推动了新闻内容共创,在增强媒体与机器协作的同时,将用户纳入内容生产链条,增加了他们的参与感和分享意愿,也缓和了舆论对人工智能技术在新闻传播中应用的负面态度;人工智能技术还促进了传统媒体与数智技术的深度融合,帮助传统媒体在媒介融合的基础上,吸引更广大的受众。但是,奥运传播也暴露出数智技术应用背后可能存在的风险,凸显了平衡积极舆情与技术审慎的重要性。在外部生态方面,人工智能技术在奥运传播中的广泛应用,有助于创建安全的网络环境,促进相关企业成长,推动绿色低碳发展。总体而言,巴黎数智奥运为未来的人机协同、媒介融合以及数智技术在体育赛事传播中的应用提供了路径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