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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的全球文化场域中,刚刚入场的中国人急需向世界展现自己的新形象。作为“第五代导演”的先锋,张艺谋率先在《英雄》《十面埋伏》《满城尽带黄金甲》等一系列电影中试图与好莱坞商业片接轨,借历史古装剧来阐释西方人能够理解和接受的普遍主义。这类被批评为“自我东方主义”的电影,包含着寻求西方承认的普遍主义努力,或许反映了中国新兴商业阶层的精神世界:快速暴富让他们有足够的资金支撑形式上的豪华,但又极度渴望作为“文明人”被西方世界所承认。作为2008年奥运会开幕式的总导演,张艺谋需要一改对“愚昧中国”的批判,展现一个“文明中国”的新形象,似乎由此中国才有资格进入文明大家庭——这,无疑也是整个民族集体无意识的潜在要求。
很少有奥运会开幕式承担过如此重大的政治文化诉求,也很少有人试图将一个国家的文明史装进奥运会开幕式中。在这个意义上,张艺谋不愧是一个文化大师,他差不多让2008年奥运会开幕式变成微缩的中国文明史,试图让每个环节、每个细节都体现出中国文化味道。从徐徐展开的《千里江山图》到竹简,从青铜器到“四大发明”,从兵马俑到万里长城,从古琴到昆曲,从陆上“丝绸之路”到海上“丝绸之路”。所有这些中国历史文化符号都在开幕式中展现,并最终从中提炼出中国文化的精神,那就是吟诵《论语》“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的名句和活字组合出三个不同字体的“和”字。它反映出中国人精神上的渴望:融入国际大家庭,各民族和睦相处,以和为贵。和谐社会的理念自然会产生和谐世界的梦想。正是这种渴望,让开幕式上中国古典历史的叙事直接省略近代而迈向当代,融入“我和你,心连心,同住地球村”的主题曲中,融入“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的主题口号中。
2008年奥运会开幕式可以用“盛大”来概括,代表了一个民族对“盛世”的梦想与追求。从汉字起源看,“盛”字源于器皿盛米,代表了丰裕、繁茂。对于一个农业国家来说,盛大的庆典就像是庆祝五谷丰登,展现出丰裕社会的生活景象与慷慨大度的生活美德。但这是农业文明的价值追求。从工业文明眼光看,这种整齐划一的“盛大”场景,要么是类似“剧场国家”的神圣表达,要么是集体主义的历史遗风,总之仍然是一种前现代的表达方式。张艺谋的宏大叙事也遭到不少西方媒体和国内自由派的质疑。尽管如此,2008年奥运会开幕式展现出当代中国人的精神风貌,在相当程度上改变了西方人对中国积贫积弱、愚昧落后的想象。当然,它也引发不少人对中国崛起的担忧恐惧,也为西方媒体炒作“”提供了素材。
然而,“世界”不是一个物理概念,不是一个社会学概念,而是一个依靠文化价值符号建构起来的思想精神层面的哲学概念。我们在物理上生活在同一个空间里,在社会学意义上生活在相互交往的网络中,但并不意味着我们生活在同一个文化意义体系中。中国要获得西方世界的承认,无疑需要按西方社会的价值准则来解释中国自己的文化。2008年奥运会开幕式试图以“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表达一种普遍主义的诉求,表达中国人的理想诉求。这句话在《论语》中的原初含义是建构出一个基于道德信仰的君子世界,区别于基于利益计算的小人世界。君子世界才“以和为贵”,而小人世界是一个霍布斯式的世界。由此,的“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正是接着孔子的这句话,将孔子所建构的君子世界的天下大同,变成了一个赤旗飘扬的世界,不仅实现“中国人民大团结”,而且要实现“世界人民大团结”。但要实现这个理想,恰恰不是通过“以和为贵”,而必须要经历艰苦的斗争乃至革命。这两个传统,都以天下主人的自信展现一种不证自明的普世主义理想。
当中国准备与西方世界全面接轨时,西方的历史轨道却开始分叉。由此,现代中国也出现了两种普遍主义叙事的分叉,形成两种自由、人权、民主的启蒙观(自由的右翼和左翼、第一代人权和第二代人权、旧民主主义与新民主主义)、两个主义和两条道路(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两个政党(与)和两种前途(中华民国与中华人民共和国)之间的竞争。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意味着社会主义的普遍主义叙事在这场竞争中取得了阶段性胜利。然而,改革开放后,特别是后冷战以来,资本主义的历史叙事以“历史终结”的姿态赢得全球范围的胜利,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陷入低谷,新中国所奠定的社会主义制度因此遭遇普遍主义的叙述难题。在“告别革命”的巨大压力下,中国面临着如何调和两种普遍主义叙事内在矛盾的难题。